永春剧头铺(现吾峰镇吾中村)施姓于明永乐22年(公元1424年),从晋江衙口十二世迁入永春至今有590多年,传至二十三世(从晋江衙口一世评事公算起已传至三十五世),人口2600多人。
剧头铺位于永春县城西北部的天马山西麓,过去是永春通往德化、大田交通要冲,古代设有驿站,街道中有古桥古榕。唐朝就开发了,宋朝更加繁荣。南宋理学家朱熹曾偕永春名儒陈知柔同访一都的同年陈光,夜宿剧头铺,赋有《宿剧头铺》:
王事贤劳只自嗤,一官今是五年期。
如何独宿荒山夜,更拥寒衾听子规。
诗以人重,地以人传。朱熹的一首《宿大剧铺》诗,使得大剧铺(剧头铺)名垂千古。让我们走进那古老的剧头铺,慢慢地感受历史的沧桑,时空的变幻,品味独特的历史内涵。
宋代古驿
剧头铺位于吾峰镇吾中村。从宋以迄民国,永春县(州)通往德化县的一条重要通道,是由五里街镇,穿行吾峰镇,而后越过永德交界的虎豹关进入德化县境内。作为永德两县的交通要塞,远在宋代就在吾中村设立驿站,亦即剧头铺。明嘉靖五年《永春县志》说:“本朝定制每十里置一铺,铺兵五人,以中下户编差,永春裁减铺司兵只三人。”“剧头铺在县西二十都,北接德化县高洋铺。”
剧头铺又称“大剧铺”,由大剧岭而得名。据清乾隆二十二年《永春州志》引明末《闽书》记载说,永春“西有大剧、小剧二岭。州峻岭殊多,而是岭尤剧”。大剧岭位于吾峰与德化三班交界处,俗呼“大山寨”,海拔894米,东依雄踞入云的天马山,因奇峻险要而得名。明代在大剧岭上建虎豹关,现仍存一方清代竖立的“永春州界”碑刻。剧头铺位于大剧岭南麓,遂由此得名。元代在此建剧头桥,在闽南语中“剧”与“桥”谐音,所以现在剧头铺也常写作“桥头铺”。也由于这古老的驿铺,在这里留下了“铺街”“铺格”等地名。
从宋代至民国,剧头铺逐渐人烟辐辏,发展成为永德古道上一个繁华集镇和重要的中转站。遥想那鼎盛时期,每日商旅行人络绎不绝地从青石路面上走过,挑夫们担着闽中西地区的红菇、香菇、笋干、纸品、桐油、瓷器、木炭等山货,经此到五里街许港,装船顺流而下,直抵南安、泉州,有的再装上泊于泉州港口的远洋船舶,走上“海上丝绸之路”的漫漫旅程;沿海的棉布、鱼虾、盐等手工业品和海产品,亦经于此源源不绝地运往内陆。现在的吾峰镇已在剧头铺附近另建一条新街,旧街已是相当落寞,但还存有解放前所建的骑楼式店面,犹能想象当年的繁华。
游剧头铺,使人发思古之幽情。剧头桥和古榕树是这个古老驿铺的见证。“村回溪绕,酒旗茶肆,落落数十家,前有桥,荫以丛竹古榕,由桥而上,陂陀历历。”清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仙游县训导朱泗(漳平人)在《谷音亭记》所描绘的景象,今日仍依稀相似。剧头桥始建于明朝成化年间,由里人欧以文用木板架设,建成一座柴桥。清乾隆四年(1839年),由蓬壶人尤锡观、尤锡兰昆仲重新修建一座单拱石桥(长20米、宽3米)。1849年该桥遭洪水冲毁,后由施双溪、施炯衷为首筹资再兴建。该桥卧于溪涧之上,原来的石栏杆已经危欹,改造为水泥护栏。立于桥上,探头下望,不觉有些目眩。溪中砌有石坝,几个妇女在静静地洗濯衣物。桥西巍巍屹立的古榕树,绿荫婆婆,默默迎送走过古桥的行人,守护着小镇的安宁。榕树下立有三方石碑,一方为清乾隆三年(1738年)《现任临清州尤君讳锡观胞弟贡生讳锡兰重建剧头铺桥碑记》,一方为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重修剧头桥》碑记,一方刻有“大方广佛华严经”七字。一段青石阶路,同样由尤锡观、尤锡兰兄弟修筑于乾隆二年(一直通至虎豹关),石面已被商旅行人磨得光滑可鉴,仿佛还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先贤题诗
千年间,从剧头铺走过的匆匆人影有多少?最能留下深深背影的,恐怕只有宋朝著名理学家朱熹了。前面所说清乾隆三年(1738年)的《重建剧头铺桥碑记》,其中就特别提到剧头桥“西有邮亭,昔贤朱夫子至止留题”。
朱熹与永春的因缘很深,其恩师蔡兹、挚友陈知柔、陈光、苏升等都是永春人,其理学弟子中也有不少是永春人。南宋绍兴十八年(1148年),朱熹考中进士,绍兴二十一年(1151年)春诠试中等,授左迪功郎、泉州府同安县主簿,绍兴二十三年(1153年)七月始到同安赴任。绍兴二十六年(1156年)七月秩满,但一直等不到接任者,至绍兴二十七年(1157年)春罢归。也正是在他秩满后的半年多时间内,他除了送家眷回崇安(武夷山)外,“奉檄走旁郡”。就在他孤寂彷徨的这一段时间里,他路过剧头铺并夜宿于此,有感而发,留下了这首千古名诗。
此诗收入明嘉靖五年《永春县志》时题为《往德化夜宿剧头铺》,收入清乾隆五十二年《永春州志》时题为《宿大剧铺》。此诗刻画了一幅意境深远的画面:荒山中的小驿站,夜色茫茫,寒气袭人,孑然一身的过客百无聊赖,回想起五年来“王事贤劳”的奔波,前途难明,听着那杜鹃鸟(子规)凄厉的鸣声,拥衾难眠,不禁慨从中来。从绍兴二十一年(1151年)被授任同安县主簿算起,此时已是五年期满,朱熹年仅二十六岁,英气勃发,但感慨壮志未酬,更兼旅途困顿,故不免有牢骚之语。
在剧头铺,现在还有一个与朱熹有关的“罗庚石”的传说。传说朱熹当时并不是住在驿铺里,而是信步登上驿铺边上的茂林山(现吾峰中学所在地),看到山顶有一块巨大的圆盘状石头,十分喜爱,于是夜宿其上。第二清晨起来,只见其它地方均有露水打湿的痕迹,只有大石头仍是干净清爽。这块大石被人称为“罗庚石”(罗庚即罗盘),只可惜在上世纪60年代吾峰公社建粮站时被敲掉当作建筑材料了。
杜鹃夜悟
朱熹的诗中,最为意味深长的是那一声杜鹃啼。年轻时的朱熹,还未建立起后来那么成熟的哲学体系,在儒学与佛学的矛盾中躁动徘徊。他想皈依佛家,潜研释家三昧,却又无法绝圣弃智,断绝七情六欲;他想追求超凡脱尘的“世外法”,却又必须脚踏儒教乐地的“世间法”;他有佛家的出世思想,却又有违儒家的用世精神。朱熹在泉南佛国沉迷佛老的同时,又面对南宋社会现实不断地进行自我反思,这段时间的反思充满着他在朦胧觉醒之前儒家自我与佛老自我两个灵魂的搏斗,结果是他怀疑佛老的一面与日俱增,并终于导致了他决定性的转折——“杜鹃夜悟”。
当朱熹在寒夜里听着杜鹃的啼叫苦读《孟子》,通宵不眠地思索,忽然从程颢的一个解说中顿悟了儒家的“真谛”:“事有小大,理却无小大。”宇宙万事万物虽有小大精粗巨细,千差万别,但是它们都贯穿着共同的一理。朱熹顿悟的“真谛”其实就是“理一分殊”,“事有小大”指分殊,“理无小大”指理一。朱熹开始相信了他的老师李侗就分殊上体认理一、即事穷理、循序渐进的思想,而对禅家有理一无分殊的一超直悟产生了怀疑。他自己把这次深山夜读有悟看成是生平耽佛觉醒的开始,杜鹃的啼声对他具有了一种特殊的意义,仿佛是儒家自我猛醒的警钟永远嵌留在他心中,他终于完成了逃禅归儒的转变。
“如何独宿荒山夜,更拥寒衾听子规”正是记下了这一定格了的觉醒之夜。以后每当听到杜鹃啼声,朱熹都会马上想起自己在泉南佛国的最初觉醒。
在朱熹与其弟子问答的语录汇编《朱子语类》中,我们可以找到朱熹自己的回忆:“某往年在同安日,因差出体究公事处,夜寒不能寐,因看得子夏论学一段分明。后官满,在郡中等批书,已遣行李,无文字看,于馆人处借得《孟子》一册熟读,方晓得养气一章语脉。当时亦不暇写,只逐段以纸签签之,云此是如此说,签了便看得更分明。后来,其间虽有修改,不过是转换处,大意不出当时所见。”“读书贪多,最是大病,下梢都理会不得。若到闲时无书读时,得一件书看,更仔细。某向为同安簿满,到泉州候批书,在客邸借文字,只借得一册《孟子》,将来仔细读,方寻得本意见。看他初间如此问,又如此答;待再问,又恁地答。其文虽若不同,自有意脉,都相贯通;句句语意,都有下落。”这两段回忆所提到的“于馆人处”“在客邸”,虽未明言具体为泉州何处,但可推断就是剧头铺。
空谷跫音
朱熹后来成长为中国历史上自孔子之后的儒学集大成者,被尊为“朱子”。哲人已去,风范长存,剧头铺也成为明清时期学子骚客的慕游之地。“若桃源之大剧山为朱子止宿留题处,其诗与地以之千古。呜呼!君子所过化者,殆谓是与?”这是朱泗《谷音亭记》里的感慨。
明万历八年(1580年)担任泉州府训导的陈龙翔(漳平人)来剧头铺凭吊之余,赋诗《小尖山怀古》:“大剧逶迤小剧连,小尖山下鸣杜鹃。有客贤劳来信宿,空山夜月成孤眠。忆昔绍兴初应试,蔡公巨眼标英异。建州考院三篇策,大事朝廷需措置。英才抱道不逢时,天遣伊人爵位卑。一官栖向道途老,桃源耆旧联埙篪。光烈为师苏陈友,休斋老宿时追随。补苴洙泗接濂洛,知交时达邮筒诗。吁嗟乎!名山之业乃徒此。王事自嗤五年期,名山之业传万纪。大尖山,小尖山,霜风括括晓日寒。先生遗迹今未泯,古驿焚香陈幽兰。”此诗概述了朱熹与永春和剧头铺的不解之缘:“蔡公”即蔡兹(字光烈),永春达埔人,宋绍兴十二年(1142年)进士,十七年(1147年)任建州贡院考官,考试结束后对人说:“吾取中一后生,三篇策论都要为朝廷措办大事,此人他日必非寻常。”蔡兹慧眼识英才,他取中的后生就是朱熹,故说“光烈为师”。“苏陈友”则指苏升和陈光,二人与朱熹同登南宋绍兴十八年(1148年)进士,结为挚交。“休斋”为陈知柔之号,曾任知州,后因不满朝政腐败而弃官归隐永春,朱熹曾追随他游历泉州和永春山水。“古驿焚香陈幽兰”反映了永春人对先哲的追思。
现在剧头铺仍保存着明朝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的两方碑刻,其一额题“古今流芳”,文字追记朱子行踪,另一为《剧头铺记》。在清乾隆年间,朱泗所见“旧有石碑二,字迹漶漫,仅识为某官追和朱子原韵”。如今两碑尚存,可惜石面风化更为严重,字迹更是模糊不清了。
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时任永春知州郑一崧(江苏英山人)循着先贤的足迹,也来到剧头铺。他在肃然起敬、徘徊追思之余,特地大书朱熹的《宿大剧铺》诗于石上,命工匠镌刻。诗碑高1.52米,宽0.59米,厚0.1米,额题篆体“先贤遗迹”四个大字,诗文铁划银钩,行草阴刻,前题“朱子宿大剧铺旧题”,落款“乾隆五十一年岁次丙午庚伏”、“桃源牧郑一崧敬书勒石”(永春古称“桃源”,“桃源牧”即为永春知州)。郑一崧还特地建亭遮护诗碑,亭额名为“谷音”,亭左右柱悬镏金木牌对联:“此地空留几行字;斯人一去七百年。”
清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永春州志》中收录了郑本綮(江苏英山人)的《桃源怀古?朱子小尖山诗碑》:“翠落孤峰夕照间,紫阳遗迹寄尘寰。茶消野店人千载,月照残碑水一湾。杜宇无心悲过客,寒衾何意拥荒山。先生吟得深宵句,履迹当年孰往还。”
“谷音”二字,或许我们可以认为是指布谷鸟(亦即杜鹃、子规)的声音,但朱泗在《谷音亭记》里说:“诗有之‘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留贤者所以冀德音也。”“自是先贤履迹,垂示无穷,剧山之名不没,而跫然之音,与松涛竹韵俱长也。海滨人士夙宗紫阳之学,登此亭也,咏生刍而起敬,被余韵于先贤,益以信过化之区,历久而不替云。”这就是“谷音”另外所含的深意了。据老人回忆,谷音亭原位于吾峰旧卫生院门口,主要为木结构,一层,六角形,有门窗(类似于环翠亭),后逐渐损毁,于上世纪70年代被拆毁平整。所幸的是朱熹诗碑尚存,1986年列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后曾断为两截,县博物馆将其抢救保护,现安置于县文庙内。
天地悠悠,留此古驿,供后人俯仰,追游膜拜,倾听那八百多年前的空谷跫音,还有那一声穿越时空,如彗星般划过中国思想史的永远的杜鹃啼,感受心灵的震撼。
通讯员 施自补 2018年6月26日